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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4章 點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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晏承幹了一天的活兒,這會沒能沐浴,渾身都黏糊糊的不甚舒服,提了一桶水,他只用濕布擦了身,便準備早點睡下。他今天的帳篷位置是上邊隨意安排下來的,裴時嘉還不知道他今夜睡在哪兒,估計他尋思著就不會找過來了。

明天再去和他說清楚好了。

他剛這麽想著,外面的裴時嘉卻是在細細找著他。

“他有點兒削瘦,看著是白凈的小兵,和我年歲差不多的……”裴時嘉與營地裏的小隊長們說道,但無奈營地人太多了,他們一聽描述,面面相覷,一時半會也想不起軍營裏到底有沒這樣的人。

“他很安靜的,長得也清秀俊朗。”裴時嘉說了,這些人還是想不起來,畢竟在營地裏,大夥兒翻山越嶺的,到最後都是灰撲撲、臟兮兮的。只有在裴時嘉眼裏晏承還是白凈好看的。

眼見這些小隊長都幫不上忙,裴時嘉只能說:“也罷,我自己去尋,有勞各位了。”

“我們也沒幫上忙呢,裴小將軍言重了。”

裴時嘉笑笑搖搖頭,忽然想到自己營帳裏關著的灰崽,心生一計,又回自己那兒,帶出了雪狼——幸好這一次,它沒再咬破撕裂帳篷了。

“灰崽乖,帶著我去尋阿承吧。”他半蹲下來,輕輕摸了摸大狼的腦袋,它往上頂撞了下裴時嘉的手心,不樂意似的一動不動。

裴時嘉松手,站在它後面,暗想:這家夥可能是聽不懂的。

他沒理灰崽,這雪狼反而自己跑了起來,約莫它心裏也在想:這個小主人一點兒都不疼它,總不帶著它去玩!

撒開腿就飛竄的雪狼留下一抹灰影,裴時嘉及時反應過來,趕忙跟了上去。於是,營地裏巡邏的人都看見一前一後飛快往一個方向奔去的身影。

到底是野性的雪狼,它爆發的速度比之裴時嘉是遠遠超出的。它偶爾停下來聞聞嗅嗅,很快就帶著裴時嘉到了晏承的營帳前。

後面的人喘著氣說:“……做得好,灰崽。”裴時嘉咳嗽著清了嗓子,在裏頭坐著的晏承聽見了,一把掀開帳簾,瞧見外邊的兩個身影,彎了嘴唇:“小將軍?”

“是我,阿承。”現在裴時嘉這麽喊他的時候,一般是沒有外人在的。

晏承了然,自己起身走了出來。

他瞧見裴時嘉還喘著粗氣,臉上的神色也不大好,便急切問道:“時嘉?你這是怎麽了?”

裴時嘉深吸一口氣:“陛下已經知道你私自南下前來了。”

晏承楞了一下,在看清裴時嘉是一個人前來,並沒有守衛跟著來捉拿他,這才松一口氣:“哎,陛下的意思是……”現在被發現,可真不是什麽好事啊!

裴時嘉回道:“明日你得去面聖。”見晏承有些苦惱的樣子,裴時嘉心想,說起來,晏承倒是有可能沒見過皇帝龍顏的,他要是害怕了可如何是好。

“你別擔心,明兒我陪著你去。”裴時嘉繼續說,“今晚你就別睡這兒了,反正都已經暴露了,你可以跟著我一塊住大營帳。”這裏蚊蟲特別多,晏承在小帳篷裏睡一晚,翌日醒來露出來的手臂和腳踝都是大大小小紅色的包。

“哎好!”晏承心想,既然皇帝都沒當下要把他抓過去問罪,還留了一晚上給他緩過來,說明明日也該不會太嚴重。又想著,這麽長久的日子來,終於能夠再次和裴時嘉近距離一同說話、歇息,心裏暗暗樂了起來。

兩人帶著雪狼往回走,裴時嘉的帳營足足有他的三個大,晏承隨他回來,裴時嘉便說:“你稍等會,我去提水擦擦臉。”他一從陛下那裏出來就趕著找人,還沒來得及洗漱呢。

裴時嘉在外頭不遠處的溪水邊麻利地洗臉、擦拭,營地裏有專門為將領生活起居打理的小兵,等裴時嘉走回來時,他才看見有人又送上來一桶還熱騰騰的水。

“裴小將軍,這是給您洗漱的熱水。”

“有勞了,我……”裴時嘉原本想說自己已經用過了,不需要這熱水,轉念一想,帶回去給晏承睡前擦擦臉、洗洗腳也好,“我自己來提,你早點兒歇息罷。”小兵受寵若驚,謝了裴時嘉便交給他水桶。

晏承聽到響動,望過去,見裴時嘉提著桶水回來,還沒等他問,裴時嘉就說:“趁著水還熱,我給你擦擦背。”這營帳說大也不大,不能夠讓人無拘無束地走動,裴時嘉是想著給晏承幫幫忙,這樣又快又好,兩人都能早點歇息。

晏承一聽,下意識點頭,又猛地想到,自己現在還不是裴時嘉的愛人,還只是好哥倆啊……

又心酸又期待的晏承猶豫了下,見裴時嘉已經捏起濡濕的長巾,擡眼望過來,眼裏似乎還寫滿疑惑,他怎麽還不脫衣衫呢。

晏承沒再扭扭捏捏,整個營帳就一盞小小的橘黃燭火,照得兩人都不大清晰。他轉過身去,背對著裴時嘉,解開衣帶,褪下衣衫,只留一個背影給裴時嘉。而後背對著裴時嘉盤腿坐下,裴時嘉也在他身後坐下,手裏拿著擰幹的濕熱的長巾。

“我可好幾日未曾細細沖洗過身子,你待會可能得搓洗下厚厚幾層黑泥。”晏承開玩笑道。

“凈會胡說。”裴時嘉笑他,手裏開始動作,濕巾覆壓在晏承削瘦纖細的後背上,由上至下擦拭著。晏承比他清瘦,一對琵琶骨凸顯,挺直腰背時,精瘦白皙的腰身一點都不柔弱,反而自有一種堅毅。這上面還有一道道淺淡的淤青,大抵是上次狠狠撞在樹幹上時弄傷的。

裴時嘉看著心疼,說是給他搓背,卻是一點兒氣力都不敢使,生怕搓紅了晏承的背。

晏承剛開始還瞇著眼,這身後的力氣卻是越來越小,他等了一陣,只覺是裴時嘉在用長巾給他輕輕擦塵。

他反過手抓住裴時嘉的手腕,無奈說:“小將軍,你這樣,灰都撣不下來呀。”說著,覆在裴時嘉手背的手抓過長巾,自己用了勁狠狠搓背。

裴時嘉楞著沒反應過來,等到他再向前看去,晏承這是把自己的後背都擦出了大紅的痕跡。

“哎!輕點,不疼嗎?”

晏承搖頭:“這才爽快呀……”最好是滾燙的水浸濕長巾,再以之用力擦拭。

裴時嘉無法,只好隨著晏承來,他洗了長巾,這次是把晏承揉搓得舒舒服服,瞇眼稱讚。

“多謝小將軍,真是勞煩小將軍了。”晏承穿回衣裳,主動提水拎著出去倒了。

“哎趕緊回來,擦點藥油,外頭蚊蟲多!”裴時嘉拿出臨行前娘親給他的藥油。

裴時嘉鋪好被褥,等著他回來便吹熄了燭火,兩人一塊歇下。前半夜還燥熱著,兩人都踢開自己的薄被,到了後半夜,林子裏起風了,吹得營帳都窸窸窣窣發出聲響,晏承和裴時嘉跟著抖了抖,不約而同往著身邊的熱源挪去。

翌日清晨,兩個人手抱著對方,腿也架在對方身上,睡姿之差,慘不忍睹。

“還好還好,沒枕著你的胸口睡,不然肯定得被我壓壞。”裴時嘉醒過來時笑著說。

晏承聽得浮想聯翩,忍不住唾棄了自己一把,趕緊起來洗漱了。等會還要去面聖——他都活了兩世的人了,上輩子不是沒見過皇帝,但也得裝著像一點。

兩人沒敢等著火頭軍的早飯做好,就先餓著肚子去了皇帝的營帳前。皇帝在外沒什麽可消遣的,睡得早、醒得也極早,聽到影衛說裴時嘉和晏承來求見,當下就喚人領他們進來。

皇帝頭一回見到晏承,他見是和裴時嘉差不多年歲的小子,面相生得也不錯,眉目清秀,舉止穩重,心裏頭的怒氣也消了大半。

“聽說你自己一個人,翻山越嶺找到了這兒?”皇帝看了一會,也沒覺得除此之外,這小子還有什麽特別之處。

“回陛下,是的。微臣未謹遵聖旨,戍守邊疆,擅自南下,望陛下恕罪!”晏承什麽廢話都沒說,也沒解釋,開門見山、簡潔利落地就承認錯誤,請求責罰。

裴時嘉在一旁跟著行禮,皇帝沒問,他也不出聲說話。這兩人對帝王的心思窺探得清楚,知道怎麽做才不會觸怒他。

皇帝見此,果然沒再追問和惱怒,挑了眉說:“朕以往可從未見過你啊……”

晏承心裏一緊,他硬著頭皮搬出了自己曾經細細想過的“身世”,坦言說:“微臣雙親早早就撒手人寰……”這個時候,無論誰去查找他的身世都不會發現疑點的。

皇帝見他說得坦蕩,底下的人查了晏承,還沒來得及全部呈上消息,但一番話說下來,皇帝已經信了晏承的話。

反倒是裴時嘉,從未聽晏承提起過家人朋友,竟想不到是這麽一層緣故。

他心裏對晏承更為心疼和憐惜:阿承沒有雙親了,亦無至交好友,自己一定要好好待他。畢竟,自己說起來,是阿承最要好的兄弟了啊!

裴時嘉默默決定。

皇帝聽完晏承的自敘,久久不語,過了一會,才擺擺手示意二人免禮起身。

“今日好好歇息,等拿下昭王,回到京城朕重重有賞。”

“謝陛下!”二人緩緩退出去。

皇帝一人坐著,透過掀開的帳簾凝視著遠方。

生在帝王家是沒有可以相托的情誼的。裴時嘉和那小子非親非故,卻待彼此都真情實意、真摯坦誠。而他和七弟,血脈系於一卻又淡薄如水,今時今日更是兵刃相向。可笑,可笑。

兩人走出一會,長長舒一口氣。晏承看裴時嘉欲言又止地望著自己,知道他又在想些什麽了,晏承心裏嘆口氣,面上是放松的:“小將軍,一起去吃早飯吧?”

“好,一起去。”裴時嘉走在他旁側,兩人走在一塊自是引起了不少人註意。有些人竊竊私語,這個將領怎麽有些眼生呢。

晏承去盛粥,裴時嘉去將領專屬的竈臺前領大饅頭和醬肉時,恰好遇上了越鋒。

“時嘉。”他已經拿好了東西,站著等裴時嘉。

“早,越鋒。”裴時嘉向他問候。

越鋒左右看一眼,遲疑開口問:“你可去面聖了?”

“嗯,去了,剛出來呢。”裴時嘉拿起大碗。

“那,那個晏承呢?”越鋒沒見著人,猜測晏承應該是被陛下留住了,看裴時嘉的表情又不像是。

裴時嘉聽到他問起,知道時越鋒身為金吾衛,又常時守侍在帝王身邊,從皇上那裏聽到也不奇怪。他笑了笑,轉過頭去,朝不遠處小心翼翼端著兩大碗白粥的晏承努了努嘴:“喏,他在那兒呢。”

隔著大老遠,也不知是不是兩人的目光太灼眼,晏承擡起頭朝他們這兒望了一眼,淺淺笑了一下。

裴時嘉也忍不住跟著笑:“就是我和你說過的,晏承。”

越鋒神色覆雜地看著笑得燦爛的裴時嘉,又側臉望過去,這不是之前在京城,跟在裴時嘉身邊的“小廝”嗎?當初衛玉藏還出聲逗他了。

他低下聲音說:“他當真是一個人過來尋你的?”

裴時嘉冷不丁防聽到越鋒這麽說,有些不大開心,以為他是在懷疑晏承:“越鋒,晏承的為人我很清楚,他不是壞人,你別瞎想。”越鋒皺眉,他不是這個意思。

“他對你真好。”越鋒見裴時嘉沒聽清楚、理解他的話,換了個方式說。

裴時嘉擡眸,疑惑。

“時嘉,我不是懷疑晏承有別的心思。”越鋒以為只有自己在感情方面是笨拙的,想不到裴時嘉也是如此,他無法,只好耐心地細細說道,“他曾經幾次三番救你,為了你,連性命都可以放棄。這次又千裏迢迢尋你……他對你是真的好。”

“你都沒發現,晏承做的這些,根本就超出弟兄之間的情誼了嗎?”越鋒無奈點醒他。剩下的話他沒說完。

越鋒這麽做,一來,是上次一聚,裴時嘉與他和衛玉藏屢屢提到“晏承”,讓他稍微有了些興致了解這個人,二是,從裴時嘉口裏聽了這麽多晏承的事,他忽然有些同情晏承,明明一直在不顧一切護著裴時嘉,這小子竟然毫無知覺,全然感覺不到背後的……愛意。

這麽想著,越鋒又不自禁想到京城裏那個人。……算了,那人總是漫不經心、逍遙自在的,說不定這會還在哪兒玩樂呢。

裴時嘉聽得楞住,自己一直以來隱隱約約感覺模糊的屏障,仿佛在這一瞬間破碎。

他動動嘴唇,還沒來得及開口,晏承已經走了過來,他端著粥碗,走近了笑著說:“裴小將軍,越金吾衛。”

裴時嘉的目光一下子就移到晏承臉上,原來……竟是這樣的一種情意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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